我cp情比金坚,我cp都是真的。

【一渡微尘x凤舞迟】相见欢(1)

一个多月之前的脑洞,原本是想等等新档看看两人的戏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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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六蚀玄曜在正道的布计下败局已定,虚尘之境亦面临崩解。此时,凤舞迟提出独自重返虚尘之境,见一渡微尘最后一面。

 

相见欢

 

【起之一】

少年端坐在一棵枯树下,专注地拭刀。

他手中是一块上好的鹿皮,但凡擦拭过的地方都焕然发亮。少年脚侧放着一个粗糙简朴的小壶,冬日里滴水成冰,里头盛着的是清油,用来养护刀身,已被用掉一小半。

道别远行之际藐烽云曾问过他还需要什么,虽然此时大局已定,但他究竟年少气盛缺乏江湖经验,之前又有落于那人掌中的经历,忽然提出要孤身前往如此危险的境地,总要确保万无一失。正道为他准备了许多珍宝——有传递信息的灵符,有生肌止血的草药,有伤人于无形的暗器——这些都被少年一一婉拒,最后他所带在行囊中的,不过是这拭刀的一片鹿皮和这一小壶护刀油。

少年沉静的眼眸中不兴波澜,道,吾只需要一柄利刃足矣。

他避开猂族师宸那漂亮的翡翠眼眸,对方则是了然地点了点头,意思是应允了他的要求。少年扯出一个笑容,向他表示了感激,便迅速抓起鹿皮和油壶塞进背包,走得头也不回,生怕再说上一两句,自己就会后悔。

少年瘦削的脊背挺得笔直,仿佛自己便是那把吹毛断发的刀。

 

明明将春的时节,这里却是呵气成霜,万物沉睡。

寂寂冷风吹过荒无人烟的小路,远远的山涧中隐约还能听到几声突兀的鸟鸣,像是杜鹃,又像是鹧鸪或者猫头鹰之类不怎么吉利的鸟儿。

他从前最不喜欢这个时节的气候,许是因为年幼,只觉得极冷。他自小便生在锦衣玉食里,又是家中最受宠爱的小少爷,父亲对他呵护有加,但凡这天还有一丝凉气,都将他裹得牢牢,牵在手中。他只知道父亲是习武之人,不怕冷,大手总是很暖和,牵着小男孩絮絮念叨,凤舞不着急,春脖长,回春晚,一般少有倒春寒——等到了年关,吃一锅炸年糕再睡一觉,天就暖啦。小男孩哪听得懂这些,来来去去只有“年糕”两个字留下了点印象,眨眨眼道,那朱弦也会跟我一起吃吗?父亲道,自然了,除了朱弦,还有岁管家,还有岁管家家里的小妹妹。男孩子双眼晶亮,还有个小妹妹?是啊,她现在还比凤舞矮一头,到时候可不能欺负人啊。父亲又感慨,不知不觉凤舞都这么大了。等过了这个年头啊,就该送你和朱弦去学堂读书了。小孩听罢皱起眉毛嘟囔着嘴道,我才不想去呢,我要学刀,做一个和父亲一样威武的大侠,闯荡江湖,惩奸除恶。父亲摇摇头,沉声说,不行,凤舞要读书。小孩挣脱父亲的手一口气跑了老远,一边跑一边做鬼脸:不要,不读书,就要闯荡江湖,就要做大侠;就要做大侠,就要闯荡江湖——

父亲跟在身后急急忙忙地追:哎哎,好啦好啦,就算再想做大侠,也当心摔着啊——

他一路小跑,哪还能把父亲的叮嘱放在耳朵里?两条小腿越撒越快,急得根本顾不上停一停,看一看路,最后好像真是栽了一个大跟头,差点屁股没有裂成两半。好在有父亲眼疾手快接了他一把,才不至于破了相,其中一只脚却崴得不轻,疼得他直抹眼泪。那一年朱弦和飞英在外头堆雪人放鞭炮,热火朝天的疯跑,他却只能拖着一条瘸了的腿趴在窗边巴巴地瞧。

那时他想,若是当时不那么着急就好了。

他会听父亲的话,跑得慢一点,再慢一点,那么后来的一切便都不会发生。

他也不会摔得那么惨,那么疼。

少年此处手指顿了顿,又忍不住揉一揉膝盖,活动活动麻木脚踝,碾动的脚尖在泥土路上踏出一个小小的坑,两只蚂蚁正沿着他的脚尖方向费劲地绕着道。他的脚趾下意识往后一缩,借着又蜷了一下,神经有些不听使唤,仿佛那道陈年旧伤还没好似的。

可是明明那么久了,纵然是再痛的教训,也该好了。

微薄冰冷的阳光正透过稀疏的枝丫洒落在他毛茸茸的发顶,爬过发旧的粗布衣裳与艳红的皮甲,最后落在那把如烈焰一般的赤色长刀上。微微的天光随着少年逐渐急躁的动作在薄薄利刃上头星星点点跳跃着,染作刺目的猩红。

他脑海中往事翻搅如海,手中之刀亦如是,如同正在燃烧的一缕火舌,正发出十分不安分的声响。

少年眼神晦暗了一瞬,意识到自己又逐渐失了冷静。他张一张口,继而又轻轻摇头,什么声音也没有出。而那句话忽而闪现脑海,竟然有种恍惚而迟缓的陌生感——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念过了。

将鹿皮和清油收好,他冷冰冰的手指在上头抚了一抚。那把刀跟随他的时间不算长,却仿佛天生为他所打造一般灵性,在掌心贴上刀身的刹那,一点微薄的内力变成激起一阵热腾腾的暖流,沿着经络四通八达流至全身,随着指尖腾起的那一股热浪,心中的不安烦躁也跟着顺和了不少。

虽是如此,他仍是少年心性,习惯性地紧一紧衣领缩了缩脖子,咕哝了几声表达对这一路走来的不满——他记得那人总是又挑剔又讲究,他喜欢春花秋月,喜欢美景如画;喝茶都要喝上好的,椅子上有一点点污渍都不肯落座,如今,他又是怎么忍耐着住在这种荒芜枯败的地方?

鹿皮在他手中反复摩挲过膝上那把凤尾长刀。

差不多够利了。少年点点头,它不愧是一等一的好兵刃,即便不释出杀气,在阳光下也寒光隐隐,只待一试霜刃。少年手执刀柄轻轻一挥,便在此刻听闻一阵异样的尖锐的颤音,似是什么东西挣扎的叫声,少年循着那动静抬起眼眸,只见一只凤尾鹦鹉正呀呀叫唤,扑棱棱跌跌撞撞地往远处飞,几根嫣红的羽毛还在半空中飘落着往下掉,悠悠落在少年额头上。

少年眨眨眼,情不自禁摸了摸脑袋。他只在书上读过古有惊弓之雁,没想到今还有惊刀之鸟。

莫名心绪,他收刀追着那只凤尾鹦鹉而去。

眼前枯萎的景色变得愈来愈浓密,交错纵横的黑色枝丫几乎遮蔽少年的视线,只见那只烈焰般的鸟儿还跌跌撞撞穿过硬而利的荆棘和树枝扇动着翅膀往前。再走几步,转两个弯,蓦然却是一片的豁然开朗、阒寂无声。清幽雅致的院墙外歪歪斜斜长着几棵翠绿的松柏,还有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枝叶在微风中随意摇晃着,几株嫩竹的掩映后,一道雪白的身影正背对着坐在门口的石桌旁。

那只凤尾鹦鹉哼哼叫了两声,停在他肩膀上。

那人半侧过脸,手指在小鸟头顶的金黄翎毛上捋了捋,语调静沉如深水——

“你回来了,凤舞。”

 

【起之二】

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与他再相见的模样。

那些场景大都在夜深人静时袭来,化成一幅幅时而缱绻悱恻,时而冰冷异常的梦魇。

他们在风花雪月里接吻缠绵,私定终身;他们在清云朗月下怒目对峙,约好不复相见;更多的是在漫天漫地弥散的血雾中。四面八方都是正邪两道交战的杀伐声,他沦陷在其中,甚至堪称享受地抽出背后的长刀,如同一只被仇恨蒙蔽了的怪物般不顾一切地杀向他。尔后,在那人神秘而模糊的微笑中,他终于大仇得报,热而粘稠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不断往下淌,淌过嘴角,他感受不到丝毫快意,只记得那些东西咸得发涩,涩得发苦,苦得心跳都要骤停。

距他被带离虚尘之境其实并未过多少时日,不同的梦境已经走马灯似的反反复复将他撕裂了无数回。

——却没有一回能够像此刻这样平静。

他甚至还能波澜不惊地唤出他的名字。

“一渡微尘。”

 

时间在静默中流淌,天上的云又走得快了些,浓云被清风吹得稀稀落落,连同打在那人身上的阳光都亮了不少。光将那抹白衬得愈发白璧无瑕、不染风尘。

那人闻言,肩头沉了沉,终于慢慢悠悠起了身。风拂得宽大的衣袍都在晃动,伶仃的身躯细长纤瘦,似一截弱不禁风的风筝线;又似一个沉眠偌久的人,终于被一道春雷唤醒,慵慵懒懒望着来人。

他看起来形容憔悴,唯有那双眼睛是跃动而生气勃勃的。

那人歪一歪脑袋,微微一笑:“你回来了,凤舞。”

“我当然会回来,一渡微尘!”凤舞清一清嗓子,眸光闪烁如星,决然道,“因为我还没有杀了你,没有为古云庄、为苦境千万枉死的百姓报仇!”

眼前之人静静听他说完,很是赞同地点点头,目光又上上下下打量了男孩一圈,只道:“你长高了。”

“吾只带了一把凤华刹那,但若要杀掉你,有这一人一刀,便已经足够了。”

“好像也变胖了。”一渡微尘眯一眯眼睛,“藐烽云将你养得很好。”

“这一回,吾不会再听信你的花言巧语。纵然吾不能成功,不日苦境正道也会滚滚而来,没有我,还有百人千人攻入这虚尘之境,纵你有通天之能,也插翅难飞!”

“哦,瞧我说的。应该是变壮了才对。”一渡微尘笑一笑摇摇头,不过,凤舞是要多长一点肉,圆滚滚的看起来才可爱,有点分量抱起来才真实。

他悠然叙述、评头论足的模样仿佛是刚刚将寄养在别人家的宠物接回自家的主人。

无耻啊。男孩全身汗毛倒竖,那种熟悉的被撩拨的压抑感令他心跳不止,他拧起眉峰,忍无可忍地抬高了语调:一渡微尘,不准转移话题,回答吾——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此刻虽无风雨,却得遇君子。”一渡微尘只是柔柔望向他,“凤舞,能再见你,吾很欢喜。”

凤舞迟不情不愿不无讥讽地小声磨牙,虚情假意。

“虚尘之境的路还好认吗?自你上回离去,吾便一直忧心不已,此番一感应到你踏入虚尘之境,便即刻撤去了所有的结界布置。纵然如此,还是担心吾的小凤凰找不到回家的路啊。”

他逐字逐句都说得深情款款真诚无比,那些从前他最受用的春风化雨,如今都化作落在耳膜里根根细密的钢针。

“……吾不会忘记吾该走的路,因为那是吾自己的选择。”他忍着耳中密密麻麻的钝痛,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人,手指在刀柄上反复摩挲,“同样的,回来,吾不会后悔。”

几片枯叶随风而落,凤舞迟句句掷地有声,回荡在寂寞得有些荒凉的空地上——

“纵然千方百计、千磨万难,吾也会找到你,来见你——直到你死去的那一日。”

他话音方歇,一直停在男人肩膀上的凤尾鹦鹉忽然发出一声尖利鸣叫,不安分地扑棱着翅膀,对着凤舞迟的方向跃跃欲试。

“哎呀哎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一渡微尘抚摸着它火红的羽毛,一下一下顺着鸟儿的脊背、额头和下颌,好不容易才哄得它稍稍安生了一些,这才轻轻叹气瞧着少年:“唉,小朋友还是那么急躁,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喊打喊杀的,差点吓坏了吾的凤舞。”

“什、什么‘你的凤舞’?”

“吾的好凤舞啊。”一渡微尘弯弯唇角,伸出一只手,凤尾鹦鹉马上拖着长长的尾巴轻巧地跳上去,在他白皙的手掌心那块不怎么大的空间里活泼地蹦来蹦去,啾啾叫唤了几声。一渡微尘又逗了它两下,抬抬手指,命令道,“凤舞,先回去。”

凤尾鹦鹉像是听懂了,扇动着翅膀从他手心又飞到石桌上。

桌子上放着一个茶壶,两只茶杯,鹦鹉围着其中一只杯子转了两圈,又跳到石桌的另一端。那里碧绿一簇正堆着数条竹篾。竹篾交缠着被人编织了一半,还没有完全做好,但是从半成品的弧度来看,似乎是一座鸟笼的穹顶。那只凤尾鹦鹉看起来非常喜欢这个制了一半的鸟笼,它试着往里钻了钻,又颇有兴趣地叨起一条竹篾蹦跶着。

少年尖牙磨蹭着,他面色发白,下唇被咬得也无血色。凤舞迟视线垂落在那一片轻盈的织物上头,道:这个笼子做的真精巧。

它不仅仅是精巧而已哦,凤舞。一渡微尘摇头道,凤舞,你忘了从前我是如何教导你的?许多事物单单只看开头难以窥得全貌,想要彻底了解它,就不能仅仅停留在表面。你还是过于冲动。不过,小朋友嘛,是这样的,吾可以慢慢教。他执起靠在桌边的浮生,手杖圆润的头部顶了顶那只玩耍得不亦乐乎的小家伙,叫它离自己的作品远一些,又从袖子里取出两颗蓝莓送到鸟儿跟前,轻言细语着,凤舞,到别处玩会儿,好不好?

纵然凤舞迟再脑子一根筋,这时候也听出来了,所谓“凤舞”说的不是自己,而是眼前这只傻乎乎只知道好玩还拼命往笼子里跳的笨鹦鹉。

“一渡微尘!”

这回男孩的声音又嘹亮了一号,那只鹦鹉被震了震,匆匆忙忙衔起一颗蓝莓快速飞的无影无踪了。

“看来还是凤舞的办法更见成效。”一渡微尘望了一眼那抹小小的红色身影消失的方向,又重新将视线转向凤舞迟,摊开手掌心里那剩余的一颗圆而大的蓝紫色果实。它的色泽宛如那人的眼睛,在雪白的手心里滚动着,“还剩一颗,凤舞吃吗?”

“不要!”

“哦,可惜了。那再等片刻吧。”一渡微尘慢腾腾将蓝莓收好,开始整理凌乱的桌面,将被鸟儿弄乱的竹篾重新理顺。

少年见他若无其事,顿时沉不住气,喝问道:“一渡微尘,你究竟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少在我面前装糊涂,那只鸟的名字是怎么回事?一渡微尘,你、你你、你这个无聊的人!”

他愣一愣,原本还以为小朋友会用上更难听的词汇,比方说下作无耻,比方说登徒浪子之类的,他在江湖混了这么久了,总不会这些荤话都没学会。结果看着他脸都涨红了,还是那么心软。

一渡微尘叹口气,又是可怜又是可笑地盯着他瞧,辩解得理直气壮:“你怎么这么生气?苦境正道名满天下的凤舞少侠就算对着敌人,也该好好讲道理,而不是上来就发脾气。”

“你怎么恶人先告状?我哪一点不讲道理?!”

“我在苦境还是呆了不少时日,律法条文也算略有所知,只记得没有一条规定,是不许重名吧?不止苦境,其它境界似乎也都没有这样蛮横的规则。江湖之大重名重姓之人何其多,不都相安无事吗——再说凤尾鹦鹉凤尾鹦鹉,掐头去尾不就是凤和舞吗?亦或小朋友竟然如此霸道强势、不近人情、少通事理、欺软怕硬,定要将这两字变成你的专属?”

……他说的好有道理,倒显得自己是胡搅蛮缠。

“我哪有?”男孩子撇了撇嘴巴,反正你一向如此喜欢颠倒是非黑白,随便你啦。

一渡微尘只是微笑,徐徐把玩着浮生。

“颠倒黑白,玩弄权术?——既然凤舞看的这么明白这么透彻,何不将吾颠倒的东西重新摆正。”

“动手吧,凤舞。”

“吾不拦你。”

 

【起之三】

话音未落,天光瞬变。

起变的不仅是那风云变幻,而是一直压抑着未敢起伏的人心。

“巧言令色,如你所愿——”

凤舞迟眉心一凛,眼底顿化无边严霜,凤华刹那几乎眨眼出鞘,炎炎刀气翻滚如浪,随之而来的是一条迅雷般凛冽的火舌,在半空中激荡出一阵猛烈回旋的涡流。猎猎刀风里,一渡微尘竟然纹丝不移,如一尊冰雪铸就的雕像。杀气堪堪与他擦肩而过,在背后雪白的院墙上留下一道焦黑的灼痕。

狂风巨浪之后是再一轮的风平浪静,男孩的怒气只发泄了这短短一瞬。

一渡微尘一侧的衣袖被划开一道极大的口子,就连坠在上头的珠玉都跟着断了线,呼呼啦啦争先恐后地跳入尘土四下滚落散开,那半幅断袖的模样十分狼狈,人却不然。

一渡微尘眸色清冽,瞳中一片皎洁的幽幽月色,只是道,凤舞,手不要抖。

少年立在距他不远的位置,他不知怎么喘得厉害,额角亦渗出薄薄的汗珠,仿佛用出这一刀已行遍千万里路,耗光了所有的力气。他的左手牢牢握在右手的手腕上,才好不容易止住了颤抖,低低问,一渡微尘,你为何不躲?

一渡微尘反问,凤舞舍不得杀吾,吾又为何要躲?

凤舞迟深深吸气,又环顾周遭,面露疑色。

一渡微尘则大大方方往前又迈了一步:“凤舞有什么问题想问吗?吾对你,一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

一渡微尘定定道:“正道想将人斩尽杀绝,不留后患,当然要知己知彼。吾虽然落魄,但自信还能引得几分忌惮,就不知这虚虚实实,能被探到几分。”

“凤舞,你不正是为此而来吗?”

凤舞迟默默攥紧凤华,掌心宛若生了一层冰冷湿滑的苔藓。

神州裂变,寰界肆虐,妖魔横行,绝陆至哀。

这些时日,不光少年,整个苦境都在噩梦中度日如年。好在总算还有人力挽狂澜,如此乱世直持续了百日有余才逐渐消弭,正道从最开始的措手不及中醒悟,倾颓的局势终于有所收敛,慢慢地转为僵持。接着,藐烽云等人又一口气率领正道绝地反击,在一众努力之下,正道势如破竹,六蚀玄曜连连溃败已是强弩之末。

天府、天梁、天玑……南斗六星逐一熄灭,下一颗便轮到天同。

凤舞迟是之前唯一进入过虚尘之境又接近过一渡微尘之人,在这次行动中态度异常积极,又受倚重。少年亦不负众望,他心中一直记得父亲和故人的期许,更不敢忘却玉龙隐士临终前的嘱托。何况这神州世界祸乱频发、犹如炼狱之景,何尝不是当初自己因为天真烂漫、轻信旁人才造成的恶果。

少年开始不断请战,他在战场上比谁都更拼命,多少次奋不顾身、绝处逢生,纵然死在这样的乱世里,也合该是他的宿命,这是为偿那时种下的因果。

无数个揪心日夜,一渡微尘轻描淡写的那句“是哦”萦绕耳畔,成为他挥之不去的心魔。

他犹记得揭开那层假面时那人轻蔑悠容的模样,恍若事不关己,望着他的模样宛如望着棋盘上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他如一个高高在上的王者,以胜利的姿态俯瞰着他算计得来的胜果,以戏谑的言语安慰着受他苦苦欺瞒的手下败将。

如今时移世易,地位颠倒。他本以为自己终于能看着那人失意潦倒、落难流离。人到了绝境,一渡微尘也没改风骨,甚至折腰都没有,少年心头假象的快意并未如期而至,又庆幸它没有如期而至。

凤舞迟的声音干涩,像吞了一颗苦胆,先是蹙眉道:“我并非……”他讲了一半又摇一摇头,倔强地不肯多言,转口问,你有什么要对吾说的吗?

“有,而且很多。”一渡微尘道,“吾曾经对你隐瞒过很多秘密,现在已经没这个必要了。”

“当下凤舞与吾之间的局势应该早有人透彻分析过,你们的反击之快,的确令吾措手不及。如凤舞所见,败局已定。”

“早在你进入这里之前,吾便已经将下属完全遣散——哦,还有一些是发觉苗头不对,就偷偷逃走的,吾没有阻拦而已。现在留下来的,大约就只剩下一只不怎么机灵的凤舞了——吾是说那只鹦鹉。它虽然不太伶俐,但是好好调教,也能够依照主人的意思说一些讨喜的话,鸟语悦耳,可比一些人要强多了。”

“凤舞独行一路,想必察觉虚尘之境此刻没有陷阱、更没有包围。你可以告知藐烽云,若是带人攻入寰界易如反掌,吾孤身一人独木难支,光是应付凤舞一个,恐怕都有心无力啊。”

他一派云淡风轻,悠然自若的神态甚至掺了三分神往,仿佛讨论的不是即将铁锁加身性命不保,而是要跟亲密爱人逍遥世外、神仙眷侣。

“不过成王败寇都是过眼云烟,能成为凤舞的俘虏,不失为一件美事。”

一渡微尘口吻温温柔柔,轻快得如一条跃动的溪流,仿佛所有的真相都清可见底,一览无余。

少年心有察觉,方才自己与一渡微尘闹出这么大动静,竟然没有一个下属出面救援或是前来查探,整个虚尘之境却还是一片死寂,宛如一座空城。若不是知晓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假面伪装、逢场作戏,他一定对他深信不疑。

事实上,他已经一厢情愿,开始相信了。

凤舞迟低声道,何必做这些?

正道与六蚀玄曜之间的平衡虽然已经倾斜,却鏖战甚久,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虚尘之境并非轻易能够攻破的所在,若一渡微尘孤注一掷,他们未必能讨到便宜。

“自然是因为凤舞要回来啊。”一渡微尘好整以暇地整理着浮生上的挂饰,剔透的珠玉在他指尖穿梭,阳光下莹莹发亮,细细刺着凤舞迟的眼睛,“这是吾与凤舞最后的相见相亲之刻,怎能教他人杵在这里唐突美景,坏了你我的良辰?”

“你可知,虚尘之境随时都有可能被夷为平地。”

“这世间万事万物的存在皆有定数,有生就有死,有兴就有衰,不过是轮回交替所必经的一部分罢了。这座寰界由吾亲手所造,吾亲眼见它诞生的那一日便知晓,它不是永恒,也终将面临消亡的这一刻。早一些晚一些对吾而言并无区别——当初它因凤舞而生,今日又为何不能因凤舞而亡?即便化为虚无,再也无法重建,只要凤舞与吾在一起,也是终得其所,无悔无憾。”

一渡微尘说着,轻轻勾起一根手指,朝着身旁一处空地虚虚地一指。那里看似空无一物,却顷刻间浮现出几道扭曲诡异的痕迹,如瓷器上丑陋的疤痕,透过那几道若有似无的裂纹,竟然能隐约看到一些寰界外面的景物。而下一刻,法术再度萦绕而上,在点点荧光中,几绺缝隙缓缓愈合,平整如初,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任性自如地以主人的姿态操纵着寰界中的一切,清冷的神色凝固在他的眼底,如万年不变的寒玉。

他是这座虚尘之境的主人,又好似一个全然无关的外人。

“你……”凤舞迟一阵哑然。

他不在意属下是否真心效忠,不在意身为人上人亦或阶下囚,不在意一手创造的虚尘之境是否明日就会变成废墟一片,更不在意自身生死。

一渡微尘究竟在乎什么?

“凤舞,你想知道吗?”

那道声音不知何时近了许多,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轻得只余下温热的喘气声。那人与他近在咫尺,他歪着头思索几秒钟,不死心似的又从袖子里取出一把蓝莓,送到少年眼前。冷色调的果子在雪白的掌心里轻轻滚动,一个一个饱满圆润,看起来多汁而丰满,是最适合用来讨好的道具。

“吾不介意再为凤舞上最后一课。凤舞,留下来。”

“陪吾做三件事,你就会明白答案。”

“……”

“吾的凤舞。”

男孩子没有说话,他沉默着探出手指,自那人掌中拾起一颗蓝莓,缓缓放入口中。酸而微涩的汁水在唇齿间蔓延开来,一点点覆盖上舌尖敏感的味蕾,没有核的果实如同少了一部分,有种陌生的滑腻感,几乎没敢怎么嚼咽就糊里糊涂进了肚子。

凤舞迟忽然发觉,他并不厌恶这种味道。

“乖乖的。”

那人亲昵地抚了抚他的头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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